雷望红:提倡学生做饭是好事 但切勿将简单问题复杂化
提倡学生做饭是好事 但切勿将简单问题
今年4月,教育部印发了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课程标准(2022年版),其中引发热议的是劳动课程标准。“中小学将开设劳动课学做饭”“烹饪将纳入中小学课程内容”“每个中小学生都要学煮饭炖汤、修理家电、种菜养禽”等新闻火遍全网。
勤劳是中华民族的优良品质,我国中小学曾经有着良好的劳动教育传统,在一段时间里,这一传统遗憾缺失。如今,重新强调劳动教育,是勤劳教育优良传统的回归,获得了学校和家庭的赞同。
不过,从课程标准设计和课程标准推行上来看,劳动教育存在着规范化、精细化、悬浮化和复杂化等问题,如若要真正落实劳动育人,需要避免劳动教育在实施中变味。
劳动教育有其必要性
劳动教育是我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体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对于青少年全面健康发展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。当前,我国青少年儿童出现心理健康问题,身体素质下降、抗挫折能力差,部分青少年躺平与摆烂,一些青年缺乏生活自理能力和责任意识,均与多年来劳动教育的弱化乃至缺失有关。
劳动教育潜藏着一系列的积极功能。从最基本的功能来讲,劳动教育首先是一种体力锻炼的方式。一般意义上的劳动,多是简单的体力劳动,体力劳动程序简单,需要耗费一定的力气,但是容易完成。比如以前我国的中小学不仅要求学生自行负责班级卫生,还要负责学校公共区域的打扫。
不过,现在很多学校(尤其是城市学校)出于保护学生、节省时间的考虑,不再让学生打扫卫生了,而是请了专门的清洁人员,学生虽然轻松了,但是失去了通过劳动锻炼身体的机会。在学校调研时,一些学校老师向我们反映,以前的学生生龙活虎,现在的学生整体身体素质偏差。以前一个男生可以提两桶水,现在一桶水需要两个男生提,扫个地也是没精打采的。
劳动本身内含着价值和意义,是个人成就感的来源之一。有一年我在湖北郧阳调研,当地一个富裕的老板向我们“吐槽”自己80多岁的老父亲,生活富足,但是每天都要去县城卖菜,风雨无阻,尽管每天卖菜收入不多,可能只有几十元,但是父亲非要用儿子的支付宝和微信收款码,原因在于老父亲要用劳动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。
对于学生而言同样如此,他们不能仅依靠学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。一些老师为了激励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,也会任命学生去当劳动委员,让他们通过带头劳动体会到不一样的价值意义。
劳动教育还具有极强的互动性和社交性。不论是学校劳动还是家庭劳动,劳动都可以作为学生互动和家人互动的媒介,通过劳动认识对方、加强了解、强化关系。
我读中小学时,特别喜欢学校的集体劳动,小学阶段我们会到学校旁的小树林拾捡柴火,用于学校大爷给我们烧开水,初中时大家要经常到学校的花园清扫垃圾,当时并不觉得辛苦,而是觉得特别好玩。在集体劳动过程中,同学们可以说说笑笑,一起讲笑话,一起聊心思,一起体会完成一件任务的快乐。这种劳动互动所带来的朋辈快乐和友谊缔结,是其他互动难以替代的。
现在中小学生之间的交往变得十分淡薄,热爱学习的学生以学业为中心,行色匆匆,与同学之间的关系只是点头之交,一些不爱学习的学生朋友倒是挺多,但是学生之间的互动质量却不高。
劳动教育的回归,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重建责任意识和集体意识的载体。在劳动过程中,班级可以加强互动,并通过内部分工和目标建立,形成内部成员对组织的认同。
劳动课程设置的问题
不论是从劳动意识的培养,还是劳动习惯的养成,做实劳动教育都具有极强的必要性。不过,从劳动课程标准的设置来看,过于规范化、精细化、悬浮化、复杂化的设计,反而不利于劳动教育的推行。
新版劳动课程标准设计过于规范,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类型的任务,同一类型的任务在不同阶段的要求和内涵不一样,每项任务都有细致解读。这种设计使得操作者在具体实操过程中必然面临着重重阻碍。
原因在于,劳动实践不是一个规范性和易于量化的工作,老师或家长都很难分清,或者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划分标准,且由于不同学生的接受程度、理解能力和家庭指导能力有差异,学生的劳动实践状态不一样,很难用一个标准的时间界限予以明确要求。
比如做饭这个问题,一些孩子有天赋,或者父母比较耐心,6-7岁就可以学做饭了,但是一些孩子学得慢,可能要到10岁才会做。对于劳动素养要求的规定同样如此,不同阶段所要培养的劳动习惯、劳动能力和劳动精神不一样,但是这些内容在实操中很难进行阶段性的划分。
规范化设计的背后是精细化。课程在内容设置上过于细致,同样给教育者带来压力。比如在不同阶段,学生都要完成 “整理与收纳”任务,只是不同阶段的具体要求不一样:
第一阶段(1-2年级)要求“根据需要,整理自己的生活用品、学习用品,如衣服、玩具、书本、文具等。整理自己的书包、课桌和居室的书柜及书桌,能按照物品类别、形状等整齐摆放,初步建立及时整理与收纳的意识”。
第二阶段(3-4年级)要求“定期整理居室里的书柜、衣橱、鞋柜和教室里的‘图书角’、卫生柜、讲台桌面。将物品摆放整齐,归类收纳,做到有序、合理、便于取用”。
第三阶段(5-6年级)要求“通过对物品的整理与取舍,清理自己的学习与生活空间,如清理和合理处置使用过的教科书、薄本,以及不再穿的衣物、不再玩的玩具等。初步掌握对物品、居室进行整理、清洁的方法,较为充分、合理地利用家居空间,用劳动和智慧为自己和家人创造更舒适的生活环境”。
三阶段的设计确实存在内容上的递进,复杂程度越来越高,但是从操作层面来讲,要按照这个要求进行操作和验收会比较困难。父母在指导孩子进行收纳时,可能不会按照这种精细思维进行引导,而是概括性、笼统性地指导,而且可能家长也很难有这种精细思维和细致习惯。
按照课程标准的要求,家长还需要制定“家庭劳动清单”,针对子女在不同阶段指导他们规划和开展不同类型的劳动教育。但是制作清单和规划设计,很多家长实际上是做不到的。
我曾见过少量城市家长为子女的发展进行规划,每学期初为子女列出要学习的事项,学期末进行结算;但是即使是城区家长,也无法个个做到为子女列出清单,更何况是农村家长。如果按照这种精致的模式和要求,很多家长“不配不做家长”。那么,未来是否有可能将劳动教育也变得市场化?
新版劳动课程标准兼顾了农村文化和城市文化,但是有些城市化倾向的课程不太接地气,悬浮于大多数学校的实际能力之上,要实施起来极为困难。
课程标准中典型的城市化倾向设计,如第三阶段(5-6年级)的任务群7“新技术体验与应用”中,要求选择通过1-2项技术初步进行劳动体验和技术运用,而其中所提及的技术是三维打印技术、激光切割技术、智能控制技术等。其中的活动建议是,利用三维打印技术设计和打印小笔筒和茶杯,利用激光切割技术设计与制作木制益智玩具七巧板,利用智能控制技术模拟实现红绿灯自动控制、抢答器等。
这种复杂的劳动项目,根本就无法在乡村学校实现,一是乡村学校资金资源有限,无法购买相应的技术设备,即使是所在地区也很难有这样的设备;二是乡村教师能力有限,很多老师都没有见过三维打印技术、激光切割技术、智能控制技术,何谈教会学生使用新技术进行设计?有人为此调侃道,“这不是劳动教育,是体悟劳动人民是怎么被技术淘汰的”。
在西北一所村小调研时,该小学一位老教师提到城乡差距,举了一个特别令人沮丧的例子。他说,“现在农村学生必然比不过城里的孩子,考试试题中出现红绿灯、支付宝、机器人,有些农村孩子连红绿灯、支付宝、机器人是什么都没见过,何谈通过考试?”若是将三维打印技术作为劳动教育的内容,农村学生又一次被狠狠甩开。实际上,此类高技术的劳动实践,即使在城市学校,可能都不一定能够顺利实施。
劳动教育本是一件顺势而为的工作,但是目前的标准有将简单问题复杂化的趋势。现在不仅明确了每个阶段规范化和精细化的劳动要求,而且要求对每一个劳动项目需要进行项目设计,包括制定项目目标、选择项目内容、确定劳动场域、明确项目过程、提炼项目操作方法等等。
这种做法必然会给学校、教师和家长带来无谓的负担:学校要花费资金资源去落实劳动项目的要求,提供劳动实践的机会;老师要做各种材料完善劳动教育的落实过程,要写策划、拍照、写总结;家长同样要配合学校拍视频、打卡等。如果劳动教育按照此种模式推行,不免会变成形式主义工作,最后劳动的恐不是孩子,而是老师和家长。
劳动教育要回归本质
劳动教育不是纸面教育,而是实践教育,如今强化劳动观念,重建劳动体系,对于青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百益而无一害。
不过,在劳动教育的落实中,需要参透劳动教育的本质,不可将劳动教育刻板化、僵硬化、强制化、精致化,关键在于营造劳动氛围,培养劳动习惯,允许各地各类学校自主探索,积极寻找合适的劳动载体,引导学生在劳动中学会承担、学会交往、学会热爱,同时避免将劳动教育形式化。只有怀有这样的目的,劳动教育才能实现其原初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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